有这样一部国产纪录片,画面不精致,全片没有一句旁白解说。豆瓣上3434个观众,却给出9.4的高分。
它曾让当年还在上大学的肉叔,裹着毯子蹲在椅子上,看得边哭边抽抽。
不夸张地说,这部关于痛苦和良心的片,每个中国人都不能错过。
平衡
杰桑·索南达杰
可可西里的冬天能要人命。
白毛风刮起来,整个世界混沌成一片。别说是路,面前两米站着人,你都看不见。无人区只有两种路,一条出路,其余的死路——渴死、饿死、冻死。
偏有一帮不要命的兔崽子,一年四季不停歇地,蹿进来疯狂盗猎藏羚羊。
藏羚羊底绒,一种极其珍贵的御寒物。用它制成的沙图什披肩,保暖又轻巧,能穿过戒指,又称“指环披肩”。这种披肩被非法走私到欧美,一条能卖16000美金。
底绒在羊皮上贴得紧,不能像剪绵羊毛那样收集,只能将藏羚羊皮整块剥离,再使用特制抓手,一点点拔下来。
也就是说,被采过绒的藏羚羊=死藏羚羊。
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从一百多万只,锐减到一万只左右。
在盗猎者眼里,成年藏羚羊只有底绒,它们的生命一文不值。尸体,剥皮后弃于荒野;羊羔,饿死冻死在雪原;连怀孕的母羊也不放过。
丧心病狂。
一头成年藏羚羊产绒在100-200克之间,800公斤底绒,意味着4000-8000头藏羚羊的生命。
杰桑·索南达杰,青海治多县一名中学老师。
跟其他为人师表、文质彬彬的老师不一样,索南达杰脾气臭得很。
以前当乡党委书记时,他就敢不交税,因为牧民实在太穷;嘱咐学生捡来的虫草,别卖给指定的供销公司,偷偷卖给商人,因为商人开价更高。(引自《失去了索南达杰的可可西里》,文/德川咪咪)
1992年,为保护藏羚羊,治多县委为成立“西部工作委员会”(简称西部工委),索南达杰是第一任书记。
他们这次收获颇丰,成功抓到两个武装盗猎藏羚羊团伙,正押着往回开……卡车在雪窝子里爆胎了。
索南达杰独自开车去寻路,天黑后才回来。回来时,七八辆大车排成一字型,开着大灯。所有灯光,都对准他的方向。
强光中走来的大高个,索南达杰再眼熟不过——这次抓获的藏羚羊盗猎分子。他不知道,两个战友已被匪徒们制服。
“局长,喝口热水。”
枪响了,索南达杰开的枪。
看见同伴倒下,大车旁另外十多个匪徒,噼里啪啦朝着索南达杰的方向一阵乱射。冲锋枪、猎枪吐出的铁花生,一窝蜂扎向他。他用来回击的,只有一把小口径手枪。
很快,一颗子弹击中了他大腿和小腹之间的动脉,血喷涌而出。他趴了下来,俯卧在地,依旧保持着扣动扳机的姿势。
乱枪声如潮水般消失在可可西里的黑夜中。“把车开走!”不知道是哪个盗猎者吆喝了声,集体扬长而去。没人敢上前再去检查索南达杰是不是还活着。
几天后,同伴找到了雪窝里的索南达杰,早已成了一座冰雕。
双目圆睁,须发上满是积雪,保持着匍匐还击的姿势。
现在,青海格尔木昆仑山口,立着一尊纪念碑,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和哈达——杰桑·索南达杰烈士纪念碑。
索南达杰不知道,他的死,仅仅是这片苍茫大地上故事的开始。
奇卡·扎巴多杰
“看到这种惨景,我和我的队友非常生气!”
46岁的藏族汉子扎巴多杰是索南达杰的妹夫,也是他的继任者——西部工委第二任书记。
他给西部工委的巡山队起了个名字:野牦牛队。因为野牦牛性格温顺、吃苦耐劳,可一旦侵入它的领地,它们反抗起来又是不要命的。
扎巴多杰也许并未想到,这支如野牦牛般坚韧、强悍、执拗的队伍,将成为中国环保史上,最悲情的英雄。
此时,镜头前的扎巴多杰还对未来一无所知,正因为眼前的惨景火冒三丈——
盗猎者把母羚羊的肚子划开以后,小羊羔就从肚子里露出来了;母羚羊被剥皮后,还有小羊羔去找奶吃。
扎巴多杰当场打断了被俘盗猎者的一条腿,亲自开的枪。
《平衡》导演彭辉不仅用镜头记录下了扎巴多杰的愤怒,还有野牦牛队的艰苦。
是真的苦。再没有其它地方能像可可西里,把“苦寒之地”这四个字解释得这么透彻。
治多县本来就是国家级贫困县,县里从头到脚就只拨给他们300块经费。300块,一箱油钱。
整个西部工委从正式渠道配备的枪,只有三把手枪一把冲锋枪。50多人队员分享4支枪……要知道,敌人可都是全副武装,装备精良。
没伙食费,青稞炒面一滴酥油都放不起,干吃。这还算好的,巡山一去就是十来天,车子半路陷入烂泥塘,几天出不来,断炊断水怎么办?
喝车辙里的泥巴水,解渴加充饥。
这还是常态。冬天万一碰上场大雪,困在无人区,更生不如死。
真有饿到受不了的时候。某次巡山过程中,野牦牛队深陷无人区,几天几夜没吃上饭,要出人命了怎么办?
扎巴多杰做了一个决定:我打一个羚羊,给你们吃!
对着镜头说完这句话,他停顿了好久,眉头紧皱,嘴唇颤抖。
一个保护动物的人,被逼到只能猎杀动物,以求生存和继续保护动物,有什么办法?
野牦牛队从一开始的58人,坚持到最后就剩20来个。
艰苦归艰苦,成绩也摆在那:从1995年成立到2000年,他们抓获盗猎藏羚羊团伙92个,收缴藏羚羊皮8000多张。
惊人的成绩背后,是无比惨痛的代价。
这次为野牦牛队筹措资金的演讲很成功,晚饭时,他还兴致勃勃地跟家人展望了可期的未来。
当晚,一发77式手枪子弹,近距离射穿了他的头颅。
是谁说的好人一生平安?
玉树警方鉴定扎巴多杰系自杀,但民间质疑从未停过。
2004年,陆川以这部纪录片为原型,拍出了《可可西里》。
电影里,反盗猎队那个叫刘栋的年轻人,毫不脸红地伸手向做小姐的女友要钱,然后再用这些钱,去捍卫和保护藏羚羊的生命。
一名队员生命垂危,要看病却凑不够钱。队长日泰只说了一句:卖皮子。
还有队员们不管是离家巡山,还是半路分头行动,每次都会跟妻子、战友紧紧拥抱,互相说着“保重、好运、活着回来”。
这些细节,看完《平衡》你会感触更深。
与此同时,《平衡》还撕开了《可可西里》没说的、一笔带过的、不可告人的东西。
1997年底,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立,同时成立的,还有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。但管理局放弃了西部工委和野牦牛队的基础,另行组建。
使命相同的可可西里管理局和野牦牛队并存三年,两支队伍水火不容,还曾有冲突。
纪录片里,扎巴多杰对这个问题好几次欲言又止。
就是我们西部工委和自然保护区管理处的关系没有摆正
有些原因我就一个一个不好说了
但从话语之间,我们不难猜到他气愤与无奈的原因。
我到现在心里也有点不平
建立这个机构那个机构,我到现在还不平衡
他妈的,保护的时候我们保护,事情我们办
拿钱的时候别人拿,弄些乱七八糟的组织,别人弄
很不平衡
可惜这股气,他到死,也没能咽下去。
导演彭辉在接受采访时曾说,《平衡》之所以取名叫“平衡”,因为它记录的就是人们寻找生态平衡,寻找心态平衡,寻找人性平衡的过程。
在这个过程中,不可避免地触动了一些敏感的神经和经历正视现实的阵痛。但我相信,阵痛总会过去,现实必须正视,历史将证明一切。
必须承认,这部片里呈现出的西部野牦牛队并不完美。
由于文化素质偏低,缺乏科学管理,个别队员发生过私卖藏羚羊皮、出售枪支等事件。扎巴多杰面对镜头,也从未隐瞒自己的错误和不足。
但让肉叔印象最深的,是扎巴多杰去世前一个月,对着镜头感叹完“不平衡”之后,说的一句话:
几个月工资拿不出来,出差费拿不出来的情况下,干下去……
将来对人类、对社会有一点贡献,我认为是值得的
我辞职总可以,甚至开除,以后我还是干这个环保事业,我绝对要干下去了
他第一次让我知道,什么样的死,重于泰山。
可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