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乱嚼舌根的, 有一个算一个,全被乱棍打出行宫,记录在册, 子孙后代永不录用。
这事传到旁人耳朵里,很快人人自危,轻易不敢言及贵妃, 便是经过倚兰院的, 都要加快脚步,紧低着头, 目不斜视。
如今又见皇上发火, 底下的太医更是叩头不起。
司祁倒是会找目标,谁也不问, 就逮着何院首一个人:“何太医也研究有些时候了吧?为何迟迟没有进展, 不说改善贵妃过敏情况,连一个症状都褪不掉。”
“臣愚钝――”
“你确实愚钝!”司祁毫不客气, “何太医就给朕一个准话, 贵妃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, 你这太医院院首的担子,还挑不挑得起!”
话越说越重,何院首是彻底抬不起头了。
往日他曾戏言, 嫌给宫里的贵人们看病压力太大,尤其是贵妃, 总有突发状况, 他便想着能早早告老还乡,也好放下肩上的担子。
但主动辞官, 和被皇上赶出去的, 这可完全是两个概念。
何院首年轻时, 也为一手高超医术沾沾自喜,而在这大景,能成为太医院院首的,无一不是国医圣手,是一个医者,一辈子值得称道的荣誉。
如果这份荣誉,被剥夺,甚至被污点掩盖,以至晚节不保,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。
片刻沉默后,何院首朗声说:“臣愿拿项上人头担保,最多一月,定诊出娘娘病症所在。”
司祁冷笑道:“一个月?贵妃怕不是早被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了吧。”
“半月,最多半月,臣一定竭尽全力!”
司祁还是嫌时间长,可也不能逼迫太紧,深吸一口气,终究是允了何院首的说辞。
“还不赶紧进去看看,手脚轻快些,贵妃刚睡下。”
“是。”
满堂太医看诊,司祁一向是不靠近的,只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,不放过里面人的任何动作。
他看到何院首用力敲着自己的头,看见寿太医薅着本就没剩几根的胡子,看见剩下的太医或三三两两小声商议,或杵在墙角自言自语。
这一幕看着很是平常,众人给林姝姝把脉时的姿态也同平时没什么两样。
司祁正欲进去,忽然嗅到一股并不浓重的烟熏味,与此同时,他脑中闪过一道灵光,却不等他抓住,又很快消失不见。
他忍不住轻皱眉头,招手示意阿布过来,低声问:“外面是什么味道?”
“回皇上,是宸妃娘娘在后面做了梅炙鹿肉,点了炭火,略有烟熏味。”
炭火,烟熏。
司祁顿悟:“来行宫路上不是关押了一个婢女,去,把她带过来。”
吩咐完阿布,他又跟屋里的太医说:“所有人随朕出来。”
他怕吵到林姝姝,有意放低了声音,不料里面的人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,他连喊了两声都没有人理会,最后还是他亲自进去,连着拍了两个人的肩膀,才见到一众太医惊恐的面容。
“能出去了?”
“……”能能能!
落萱和落梅带着拿温水浸透的帕子进去,要替贵妃娘娘擦拭身体,司祁一边往外走着,还不忘嘱咐两句:“注意关窗关门,小心贵妃受凉。”
至于他和许多太医则没有留在前厅,一直出了院子才停下。
东面有个柳木林,林子里有几张木桌,正好能在此谈话。
司祁让了两句,见其他人不敢坐,也就不多言了,他在等阿布提人过来,中途敲着桌面问:“贵妃此番过敏症状迟迟不好,有没有可能是被其他什么东西影响?”
“就比如,一些奇奇怪怪的熏香。”
其他太医尚不明白皇上的意思,何院首却“哎”得一声。
众人目光尽集中在他身上,被这么多人看着,何院首的承受力倒强,一点没觉得不舒服,自顾自敲着脑袋回想,好半天才说:“臣隐约有点印象,但时间太久远了,恕臣愚钝,臣请求回京,再次翻阅古籍。”
从行宫到京城,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四天时间,来回加上查阅古籍的时间,一晃眼就是十天过去了,偏贵妃情况紧急,司祁可不敢拿十天来堵。
“不行。”他想也不想,直接拒绝。
“可是……”
“贵妃现在的身体状况可适合长途奔波?”司祁问,“如果朕安排回宫,贵妃的身子能否平安回宫?”
此话一出,便是何院首都震惊了一瞬。
不等几人商量出个一二三来,阿布已经压着落染过来了。
司祁可没有林姝姝那么好的耐心,底下的官兵更是急着早早完成皇上交待的任务,一个叛主的丫头,还妄想咬紧牙关只字不说,对此,审讯的人直接摆上两排刑具。
不怕疼的,尽管哑巴着。
前些天就有人跟司祁汇报了大半,只是因为这事多少与他有关,司祁就一直没跟林姝姝说过。
落染确是端妃的人,落染十二岁入宫,一入宫就送到端妃宫里调|教,只是没待两年,就被赶出去,后一度在各宫流转,直到进了华清宫,表面看来,成为贵妃心腹。
却不知,落染效忠的始终是端妃,钱权之欲,听起来最俗气,可也最容易勾人,端妃每年都会给落染家里送一百两银子,以此换得落染忠心。
更别说,贵妃狠厉,待下人并无真心,远比不上端妃的假慈悲。
先前落染仗着贵妃的权势,在宫里大摇大摆,也是受了端妃交待,只为了给贵妃招仇恨。
还有那些在皇上面前的不当言论,无一不是打着为贵妃好的名号,实则全是恶意。
至于端妃如此仇视贵妃,却是因为幼时旧事,也是司祁一直没想好如何给林姝姝解释的原因。
端妃出身富庶之家,先帝为政时,曾受助于端妃之父,那时便言,许其太子妃之位,后来双方子女降世,为了表示先帝重诺,端妃还在宫里养了两年,美名其曰与太子培养感情。
尚不能说话的司祁:“……”
等太子开始牙牙学语,端妃早被送回家中,司祁襁褓之时没有记忆,也完全不知道曾有这么个小姑娘。
却不知,端妃的父母常在女儿面前念叨:“你同太子殿下乃青梅竹马,日后太子登基,你定能备受荣宠,最低也该是个贵妃。”
司祁登记后不曾立后,但因各方势力牵制,接纳了不少后妃进来。
端妃始终以为,她才是最尊贵的贵妃娘娘,谁知林姝姝早她一步,叫她永远只能屈居人下,十几年的执念,就这么彻底碎了,叫她如何不恨?
端妃之执妄,司祁不欲多做评价,可要是这份执念牵扯到人命,他便不好容忍了。
阿布看似憨厚,可一冷脸,也是个狠角色,或者说能在司祁身边久留且得到信任的,没几个是真正纯良的。
他重重一脚踢在落染膝弯处,叫她噗通一声直接趴到地上。
不久前还光鲜亮丽的大宫女,如今披头散发的,眼神涣散,随便一人碰一下,都能换来她的尖叫,随后就是止不住的战栗。
不等落染缓过神,司祁已经问:“月前,你在贵妃马车上燃的血色符纸,到底是个什么东西?”
落染仍旧是木木的,肩膀一颤一颤,仿佛完全没有听见皇上的问话。
阿布爽快极了,说了声“皇上稍后”,转身就去后面的湖里装了一桶水,回来后直接浇在落染身上,然后单膝跪在她身边,掐住她的后颈,凑近冷声说:“皇上问你,当初在贵妃娘娘车上点的符纸,是个什么东西?”
落染被冷水浇得瑟瑟发抖,好歹听见了几个关键字:“符、符纸……符纸――”
“符纸是什么?”
“符纸是……啊!”落染突然瞪大眼睛,扯着嗓子尖叫起来。
她骤然发力,力道之大竟直接从阿布手里挣脱出来,但许是这些天受刑过多,便是挣开了,她也没能爬太远,挣扎半天,实际还在原地扑棱。
“是诅咒,是神灵的诅咒……贵妃不得好死,贵妃不得好死哈哈哈!”
她就跟疯了似的,用力晃着脑袋,嘴里的污言秽语不断。
阿布脸色大变,当即一记手刀劈在她的后颈,一瞬沉寂后,落染的脑袋咚一声磕在地上。
司祁面色更是难堪,不禁问:“她之所言,是什么意思?”
阿布垂眸说:“回皇上,先前审讯时就有问到藏于娘娘车上的符纸,落染每次回答皆是诅咒,奴才等认为此乃胡言,就一直没回禀您,恐污了您的耳朵。”
却不想,一个多月前的事,能牵扯到今天。
“继续给朕问,不论付出什么代价,朕要一个结果,若是必要,也可至端妃院中,要求端妃配合。”话已至此,他是不打算给端妃留情面了。
只可怜了一群太医,无端听了这么多皇家秘史,跟群鹌鹑似的缩在一起,大气不敢喘一声。
好不容易有何院首出列,不少人看向他的目光,简直像是看见了救星。
何院首却没想这么多,他是琢磨着:“回禀皇上,提起符纸,臣想起一种毒香。”